清晨。
風和日麗。
喜鵲登枝。
下了幾日的綿綿雨終于停了。
一聲聲驚雷炸響過後。
山裡的雞枞和菌菇都冒出了尖尖。
江州一品居推出了一道新菜式,不同于雞枞和竹荪這類比較珍奇昂貴的山珍。
這道新菜既美味又親民。
幾乎是遠近聞名。
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頭百姓,不少人都慕名而來,隻為來嘗鮮。
官道上,一行車隊疾馳駛向江州城。
中間是一輛三駕馬車,周圍有一小隊輕騎相護。
因這車隊有些紮眼,護衛又不是很多的樣子,一路上還是偶遇了幾夥不知死活的山匪流寇……
皆是有來無回。
甚至,山匪莫名其妙的連老窩都沒了。
臨近江州城時。
車隊放緩了腳步,緩緩駛進城。
行人這些日子見慣了車來車往,倒也不覺奇怪。
江州城不似京城。
山高皇帝遠的,對車馬的配置沒有那麼嚴格的等級制度。
三四架馬車乘坐富商的也不在少數。
大家隻奇怪這隊車馬的随從人高馬大的,與别家不同。
馬車停下來。
停在了一品居門口。
百姓也不覺稀奇,這條街如今停了各式各樣的馬車,都是來灑金街一品居吃山珍的。
婢女掀開簾子。
從裡邊伸出一隻白白的纖纖玉手,還沒看到面容,就覺得車裡坐着的應該是個優雅非常的美人。
結果美人探出頭來,站在馬車上左右瞧了瞧,扶着丫鬟的手,一躍跳下了馬車。
動作豪放不羁。
是個美人,還是個衣飾幹脆利落的英氣美婦人。
美則美也,卻算不得優雅。
但就是給人一種高貴爽朗的感覺。
原以為馬車上沒人了,結果美婦人下了馬車又将手伸了回去。
隻見她的手上又搭上一隻纖細嫩白的小手。
這會探頭出來的就真是一個美人了,是個文靜恬美的豆蔻少女。
少女扶着她阿姐的手,踏着腳踏優雅的下了馬車。
二人相攜進了一品居。
身後隻跟了兩個護衛和兩個丫鬟。
靳掌櫃見門外停了馬車,連忙出來相迎。
結果就呆愣在了原地,“二……二姑娘……”
目光掃過年輕婦人和少女,最後停留在了身後的兩護衛身上。
他強壓住了内心的驚訝。
隻怔愣一瞬便回過神來,恭敬道:“幾位貴客,樓上雅間請!”
領着幾人上了三樓,合上房門。
靳掌櫃這才又正式行了一禮,“家主,二姑娘、姑爺,三姑娘……你們怎麼來了?”
他差點就以為自己眼花了。
年輕夫人擺了擺手,笑着道:“看來我們是吓着靳掌櫃了!”
靳掌櫃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應聲道:“二姑娘哪裡的話,自家的地兒,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哪有什麼吓不吓的。”
幾人依次坐下。
最小的姑娘便開始倒騰茶具,親自為兄姐們煮茶。
這也是她衆多愛好中的一項。
小姑娘煮茶的功夫,他身邊身形高大的侍衛開口了,“靳肅,先去安排些酒菜來,就按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喜好來。”
男子面容冷峻,帶着幾分肅殺之氣。
說來也不是天生這樣的,而是常年行軍作戰,身上自帶了一股威嚴之勢。
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是,家主。”
靳掌櫃應聲退下,連忙吩咐下人上酒菜。
男子姓穆,名瑾,字雲戟。
是大梁最年輕有為的将軍,也是最年輕的國公爺,申國公。
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一品居的東家。
而那兩位姑娘,便是國公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
二姑娘穆江月,已嫁人為妻。
嫁的便是坐在她身旁那位,穿着侍衛服,但看起來斯斯文文,有幾分讀書人模樣的郎君。
現任大理寺少卿顔煥。
三姑娘穆千雪。
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
别看她年紀小,可已幫着穆老夫人打理家事多年,是京中數一數二的高門閨秀。
他們的父親,已故的老國公,乃是國之柱石開國輔臣。
他們的親姑母,便是當今太後。
穆家在整個大梁的地位都十分尊崇,這位申國公更是國之棟梁,常年在外領兵打仗,護衛大梁子民。
許多年都不曾回來了。
今兒一見,差點就令靳掌櫃沒認出來。
倒也不是長相有多大變化。
而是在軍營的這許多年,他都是留胡子的,臉都遮去了大半。
今兒一見,一張臉修得幹幹淨淨的,妥妥一俊俏郎君。
飯菜上齊,靳掌櫃随伺左右。
時不時的偷瞄他家主子幾眼,心中就納悶了,他家這麼俊俏的主子,都老大不小了,怎的就這麼死心眼。
老夫人和太後都快愁死了。
穆家本就人丁凋零,隻有他一根獨苗苗,若是在戰場上有個好歹。
不得斷了香火。
不止老夫人愁,他都替主子愁。
穆江月見靳肅有意無意的偷瞄她哥,時不時還蹙了蹙眉。
不禁有些好笑。
“靳肅,你瞧我大哥和從前有什麼不一樣了?”
靳掌櫃想了想,回道:“哪哪都不一樣。”
似乎在故意收斂身上的鋒芒,卻又開始注重自己的外形了。
顔煥附和她家夫人,“具體哪不一樣了?你倒是說說看。”
靳掌櫃笑道:“姑爺,顯而易見,這不胡子剃了嘛,更顯英俊偉岸了,恐怕整個大梁都找不到,有我家國公爺這般氣度不凡的郎君。”
顯然,這彩虹屁聽得人十分妥帖。
穆雲戟嘴角勾了勾,“靳肅今年的月俸漲兩倍。”
大夥兒面面相觑。
奇了怪了,他們這位不修邊幅的大哥,竟也開始注重起了自己容貌。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用完飯。
穆江月開始翻起一品居賬目。
一翻吓一跳。
不可思議的看着穆雲戟,“大哥,你這一品居一年居然比從前三四年還賺得多,利潤簡直翻了好幾倍,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三年前。
大哥忽然從娘手裡要走了一品居。
原以為他是要賣了補貼軍用,沒想到越做越紅火,都名揚整個大梁了。
讓她和三妹好奇的緊,都想取取生意經。
穆千雪杵着下巴,好奇的看着她哥。
“大哥,你快說說看,是不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見主子傻笑而不語,靳掌櫃正要開口,“是陸娘子……”
到嘴邊的話,被穆雲戟一眼就掃了回去。
他咽了咽口水,不敢吱聲。
瞧這樣,想來二姑娘和三姑娘還不知道一品居已經換了大東家。
穆雲戟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看着靳掌櫃,唇角勾了勾,“這就要問靳肅了,你們知道的,我哪裡有功夫管這些,也不懂經商做買賣。”
靳掌櫃:……
這……不是不讓他說嗎?
到底說還是不說,怎麼說?
他有些犯難。
都說武将是直腸子,可瞧着他家國公爺腸子簡直拐了十幾道彎。
别扭死了。
靳掌櫃作為過來人。
主子的心思,他多少還是懂一些的。
國公爺一定是不想讓家人知曉,自己将大半個一品居賣出去了。
而且還是賣給了意中人。
他與陸娘子雖然相識多年,但終究是有緣無份。
說不定還是襄王有情神女無意。
否則人家也不會早早的嫁人生子,沒給他一絲絲的機會。
如今賣鋪子得來的那些錢,定也被他用到邊疆戰士身上了。
就沒見他這樣自掏腰包的将軍。
穆江月看着他:“靳掌櫃,你倒是說呀,剛剛怎的話說一半就不說了?”
知兄莫若妹,這對主仆定是有事瞞她。
大哥和别的武将不一樣。
他能文能武。
少時桀骜不馴,不想活在家族與父親的封蔭庇護之下,偏要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所以他自小念書習武,一樣都沒落下。
十八歲就中了新科進士。
一躍成為京城炙手可熱的驕子。
可也在那一年,北狄入侵,父親戰死,武将凋零。
大哥毅然棄文從武,繼承了父親的遺志和爵位,穿上戎裝奔赴戰場。
他說大梁國的進士有很多。
可是能領兵打仗,擊敗北狄的将軍卻寥寥無幾。
邊疆的萬千将士需要他,戰場需要他。
于是,還未及冠的他,便追随了鎮北大将軍陸淮安遠赴北境。
從此一去不複返。
十五年間,也僅是回過兩次。
直到陸将軍蒙冤入獄,他才再次回京。
一邊挑起了軍中大梁,一邊追查饷銀的下落。
終于,黃天不負有心人。
讓他在肅王的封地,發現了不斷運入的大批銀錢和糧食。
也得了江州有人私自煉化官銀的消息。
這才奉命來的江州。
夫君和大哥來查案,查的還是好友家的案子,她舍命陪君子,自也是要跟來幫忙的。
穆江月看着穆雲戟:“大哥莫不是有事瞞我?”
“沒有的事,你别瞎猜。”
穆雲戟有些心虛,二妹妹自幼與青瑤交好,說與不說,都怕她會說漏嘴。
二妹妹的嘴很容易漏風。
特别是在好友跟前,簡直就是沒有門。
靳掌櫃上前解圍,“二姑娘,國公爺忙的都是國家大事,哪有空管生意上的事,您問他,還不如來問在下……”
穆江月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說啊,還打什麼啞謎?”
“是是是,我說……”
“這一品居背後可沒什麼高人,就是多了陸娘子的指點和梁王妃的出資相助……”
“還有這事?”
穆江月是從信中知曉了瑤瑤賣筍的事,有了自己的營生,讓她無需為自己擔憂。
每年還給她送去了不少江州特産。
原來竟是給哥哥的鋪子供應的,這次她得替瑤瑤多多感謝兄長。
攥着穆雲戟的手,“大哥,你是看在我面上幫助瑤瑤的吧,謝謝你!”
瑤瑤不想自家的事連累她,每次都拒絕她的幫助,甚至還帶着幾個孩兒失蹤了好一段時日。
虧得崔老夫人說漏嘴,她這才知曉了好友竟然來了江州。
一開始不太理解。
後邊通了書信才知曉原委。
穆雲戟讪讪一笑,“我……我并不知情,都是巧合而已……”
青瑤若是知道,心中定會膈應的。
若非她過得不幸福,家中又遭逢大難,他此生都不會打擾她。
靳掌櫃厚着臉皮解釋道:“二姑娘,國公爺的确不知情,說來也巧,賣筍這事,是陸娘子先找到我的,這才有了後邊源源不斷的合作,她為咱一品居供的不止竹筍,還有竹荪、菌菇和米糧,甚至還有食譜……”
“她府中有個厲害的人,為一品居研制了不少新菜式,有了好食材,還有不斷推陳出新的菜式,這才讓一品居好起來的,說起來都是雙方互利的事,倒也沒有誰幫誰一說。”
“嗯,沒錯沒錯,妹妹你可别說一品居東家是我。”穆雲戟連連點頭贊同。
看來請靳肅來江州沒請錯,這人的嘴,一張頂得上十張。
還害他擔憂得飯都沒吃好,味同嚼蠟。
可惜了那些筍……
“懂!大哥,我懂的,青瑤怕連累我們一直不肯接受幫忙,我是不會說出去的。”穆江月一副很懂的樣子。
還囑咐夫君和穆千雪不可說漏嘴。
忽兒眼眸一動,又眼巴巴的看着穆雲戟,“大哥,如今既然知道是瑤瑤,那你可得多幫幫她,不如……不如每年給她些分紅吧?”
穆雲戟臉一陣紅一陣白,看得靳掌櫃都想笑。
他讪讪道:“我也有這個打算……不過,得管住你的嘴。”
穆江月乖巧的點了點頭。
拽着她大哥的胳膊撒嬌,“當然,就知道大哥最疼妹妹了,你一定會幫青瑤的。”
聽得她這麼一說,穆雲戟才放心了幾分。
幸好沒想到别出去。
可卻看得顔煥眉頭直抽抽。
他家娘子何時變得這般溫柔細語了,在家都跟母老虎似的。
然後就被穆江月白了一眼。
穆千雪接過她姐手中的賬目瞧了瞧,也十分驚訝。
不過她更驚訝的是,江州一品居所處的這一條街,竟全都是食肆客棧酒樓,生意依舊很紅火,完全沒有影響一品居半分。
“靳掌櫃,為何這條街都是同行,卻并未搶走一品居生意?”
靳掌櫃笑道:“禀三姑娘,這條街叫灑金街,其實整條街的鋪子都被一品居給買下了,這些食肆酒樓客棧租賃的都是我們的鋪子,用的也全都是我們的食材,每家各有特色,各不相同……”
穆江月兄妹幾人都瞪大了雙眼。
這事連穆雲戟都是不知道的,畢竟他也不管事。
穆千雪又好奇道:“那江州其它地段的食肆生意不是十分慘淡了?”
靳掌櫃搖頭,“并非如此,如今江州的灑金街已經是遠近聞名的美食街了,彙聚了江州大部分的食肆酒坊,别處的食肆也可以搬來這裡租賃鋪子,不拘一格,大小鋪子都有提供,這條街反而成了江州最熱鬧的街區……”
穆千雪點頭,整個人都驚住了,“如此一來,食肆酒樓們反倒比從前生意更好,他們好了,一品居自然也就日進鬥金了……”
“确實如此。”靳掌櫃臉都笑僵了。
要說這陸娘子和她那鬼精靈的閨女真是經商奇才。
小姑娘就說了句:娘親,能不能把江州的美食都聚聚在灑金街,淼淼吃東西跑的腳疼……
然後,一品居就又多了這些買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