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籠罩。
屋外蟬鳴聲嘹亮。
屋内卻是安靜異常。
氣氛有些詭異。
主要是太稀奇了,這個幾年也回不了家一次,說話惜字如金的國公爺居然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他不同意穆老太太收陸青瑤做義女?
可是誰人都看得出來他對陸氏母子的關照。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穆江月看着大哥,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大哥,你說什麼呢?莫不是怕瑤瑤連累你?”
穆雲戟白了穆江月一眼,“瞎說什麼。”
這妹妹一定是爹娘撿來的吧。
專拆他的台。
顔煥扯了扯媳婦的衣角,示意她閉嘴。
同事也為大舅哥捏了把汗,尋思着怎麼為他解釋。
大意了。
這宴席,以為是大舅哥的餞别宴,沒想到是認親宴,這世間啊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偏偏明日所有的事都湊一塊了,陸青瑤和離,大舅哥出征。
剛巧就這麼水靈靈的錯過了。
穆江月還想繼續問,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怎麼回事?
她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夫君扯她衣袖,還給她使眼色。
大哥一個勁的瞪她。
為啥瞪她,她是說錯了什麼嗎?
大哥也不像是怕瑤瑤連累的人啊,怎的就是不同意?
穆老夫人意味深長的看着兒子,“臭小子,你倒是說話呀。”
知子莫如母。
這小子就是要逼一逼的。
否則多好的兒媳又跑了。
給他敲個警鐘,再不開竅,媳婦就要變成妹妹了。
穆雲戟:……
幾次張嘴都不知要如何解釋。
半晌後,才開口道:“這事不急。”
知情者顔煥連忙出來打圓場,“母親,楓哥兄妹已經認了大哥為義父,您再收他們娘為義女,豈不是亂套了。”
“嬸嬸,您的好意青瑤心領了,孩子們已經喚了穆大哥做義父,再改口喚舅舅似也不妥。”陸青瑤連忙附和道。
雖然不清楚穆雲戟為何反對,但她正好也有此意。
遇上這樣的事,别人都是恨不得與她撇清關系,避她如蛇蠍,穆家願意幫她,光是這份心意,她就已經很是感激了。
況且江月兄妹已經幫她良多,同族姐妹都做不到這樣的。
她斷不能恩将仇報,連累他們一同被言官罵。
穆老太太看着兒子,實在是恨鐵不成鋼。
狠狠剜了他一眼。
姜淼淼三兄妹,大眼瞪小眼的,一會幹爹,一會舅舅的,都有些懵逼。
大人的世界,他們有些不太懂了。
陸青瑤知道小閨女十分喜歡穆雲戟,便故意問道:“淼淼,你想讓穆将軍做你幹爹還是舅舅?”
“想要幹爹,不想要舅舅,我有舅舅了。”淼淼回道。
衆人一聽笑了。
見幹女兒支持,妹妹閉了嘴,老娘沒有再堅持的意思。
穆雲戟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當天夜裡就找了老娘談心。
對着她開誠布公道:“娘,我心悅青瑤,若是您想讓她做您兒媳,就别再從中作梗了。”
“兔崽子,怎麼跟你娘說話的,什麼叫從中作梗?”穆老太太一巴掌就揮了過去。
要不是這小子在陸青瑤面前像是鋸了嘴的葫蘆,她又何至于如此試探。
不過如今敢同她開口,也算是有了很大的進步。
“娘,我真的想娶青瑤為妻,這次不想錯過了,想請您出手相助。”穆雲戟十分誠懇。
他目前唯一敢肯定的是,青瑤絕對不反感他。
隻要不反感,就還有機會。
穆老太太很是欣慰,笑着道:“好了,你放心去出征,阿娘答應你,替你照看好瑤瑤,不會讓她被人欺負的,但前提是你小子得給老娘全須全眼的活着回來。”
得了阿娘的準話。
穆雲戟感覺自己後半生都有盼頭了。
做什麼都有使不完的勁。
……
翌日清晨。
大軍開拔,申國公穆雲戟領兵出征了。
辰王擔任主帥。
他如願逼得肅王造反,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陸青瑤一開始聽說此次平叛的主帥是辰王,還有些吃驚。
明明那醫女都已經招認了,就是辰王給太子下的毒誣陷肅王,按理這人應該已經在大理寺了。
卻居然沒被治罪,還成了讨伐肅王的主力。
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吧,再一想,就瞬間明白了。
因為辰王迫切的需要立功。
辰王與肅王,終有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或是兩敗俱傷。
所以應該是景王一黨将計就計,故意成全他們的,最後再來收個漁翁之利。
想來這次平叛,勝算應該很大,就是不知要多少時日。
要多久才能見到楓兒。
陸青瑤與兒子面對面,親手将自己的紅纓槍交到兒子手中。
這是父親特地讓人為她打造的,現在她轉交給兒子,也算是一種傳承。
就像是自己陪伴着他。
除了武器,還給兒子準備一大包的衣物用品,都是陸青瑤親手做的。
俗話說子不嫌母醜。
老大就是這點好,有點粗糙,不管她這個娘女紅做成啥樣,都不會嫌棄。
反正隻要楓兒不嫌棄,從裡到外的衣物,她都給做。
姜子宴給哥哥準備了兵書,是可以将理論應用于實踐的兵書。
大哥記性不好,備着給他可以随時翻翻。
還給大哥繪制了一本草藥集冊。
一半是有毒的草藥,一半是能救人命的草藥。
在外行軍打戰,難免會遇到蟲蛇毒蟻,亦或者受個傷什麼的,若識得身邊藥草,或可能保下一命。
再不濟,若是遇到毒草,亦可像曼陀羅花枝那般,以巧計退敵。
有着上次曼陀羅花枝退敵的經曆,姜子楓對弟弟這本藥集簡直是視若珍寶,愛不釋手。
至于兵法謀略之類的,有幹爹在,他倒是不用擔心。
秀秀姨則是給了姜子楓一個大大的包裹,裡面除了吃的,就是上好的金瘡藥,跌打藥等等。
姜淼淼則是托阿娘讓人打造了兩件護身軟甲,一件給大哥,一件給幹爹。
關鍵時刻還能保命。
家裡所有人都不指着大哥建功立業,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歸來。
不過,除了軟甲,其它東西都是交由幹爹保管的。
大哥雖然順利入伍了,還是隻能從小兵卒子做起,沒有特權。
但他依舊很開心。
少年很興奮,很激動,但也有絲絲的悲傷。
此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他和家人依依揮手道别。
轉身走向大部隊,入列,成為萬千兵卒中的一員。
一身盔甲,身姿挺拔,昂首挺兇的站在人群中。
像是一隻赳赳雄雞,又像是汪洋裡的一粒沙塵。
一模一樣的盔甲,浩浩蕩蕩。
姜淼淼有些莫名的悲傷。
她穿着紅色小披風,站在城牆頭上,目光鎖定在大哥身上,送少年出征。
生怕一晃神,就找不見大哥的身影。
一将功成萬骨枯,不知城樓下這一個個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将士們,此一去,能回來的有幾人。
姜子楓看着牆頭的小紅點,揮了揮手。
他知道那是妹妹,弟弟和阿娘們。
他的家人,是他此行的動力。
男兒隻有建功立業了,才能保護家人。
他想讓阿娘和妹妹過上安安穩穩的好日子。
所以他毅然決然的參軍了,他心情澎湃,但也有些不舍,此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三年五載也說不定。
他最不舍的其實還是妹妹,自打出生他們兄妹就沒分開過,剛剛分别時都抱着她不撒手,妹妹什麼都沒說,就是含着淚摟着他。
那一刻,他都快忍不住了。
但是出征的将士不能哭,送将士出征的家人也不能哭。
妹妹雖小也很懂事,隻是偷偷的抹淚。
不過穿着妹妹送的護身軟甲,和阿娘為他親手縫制的衣物,他的心都是暖呼呼的。
這軟甲據說是妹妹年初就讓人打造的,花了她所有的零用錢,阿娘和弟弟也補貼了許多,曆時許久,在江州找了能工巧匠給他做的。
原來他們那時候就已經在為他出征做準備了。
這份心意也都是沉甸甸的。
難怪義父說最少要十五六歲的年紀才能從軍,畢竟若是太小,恐怕連盔甲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更别說上戰場殺敵了。
幸好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都在練功,這些兵器護具的重量于他而言,算不得什麼。
他使勁朝着小紅點揮手。
姜淼淼有些忙,一會朝着大哥揮手,一會朝着幹爹揮手。
看着人群中的目标。
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哥哥和幹爹走了。
軍隊漸漸消失在了地平線。
小淼淼的心空落落的,趴在阿娘肩頭偷偷抹淚。
不止小姑娘,全家人心裡都是空落落的。
但所有送别的親眷都沒有哭,這種時候不能哭,說是不吉利。
直到出征的将士走遠,城外送别的親人還是沒有走。
穆雲戟剛剛回頭看着城牆上的人影,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此生第一次,有心愛之人相送出征,雖然不是特地來送他的,但也很滿足了。
還有淼淼送的護甲。
他也是有閨女疼的人了。
雖然是小姑娘送的,但這軟甲的材質和做工都是最上乘的,不論花在上邊的金銀亦或是巧思。
沒有孩子她娘幫忙,是做不成的。
所以穆雲戟穿着護甲又穿出了别的意味,就把它當成是青瑤母女相送的。
如此一想,他就更開心了。
恨不能立刻就去将那亂臣賊子給捉了,盡快回來。
陸青瑤這邊送完了将士出征,并沒有忙着去姜家,這會兒姜雲澤應該還沒下朝回家。
去了也是白去。
朝堂上。
姜雲澤又被參了。
參的理由竟然是因為那被流放的老嶽丈。
說什麼亂臣賊子,黑了心肝的一家子,居然敢貪污軍饷,發國難财,不得好死…..
說他一定是從中得利了,當初還為嶽丈求情,就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文臣們罵嶽丈有多難聽,罵他就更難聽。
唾沫星子都快噴他臉上了。
完全就是禍從天降。
另一個老丈人隔岸觀火,躲的遠遠的。
煊帝不置一詞,靜靜的看着朝臣罵戰,臉黑如炭。
這些朝臣不高興了還有地方發洩,可他呢,他是皇帝,發個火都需師出有名。
否則世人很容易認為你是個暴君。
他才是最想罵人的那一個人。
他一個兒子中毒病危,一個兒子起兵謀反,一個兒子帶兵出征,另一個兒子……
他看着站的最邊邊的老五景王,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小子整一個吃瓜群衆,就差給他遞把瓜子了。
想罵他點什麼吧,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至少這小子近日破天荒的居然肯上朝,也開始關心國家大事了。
雖然還是一副欠揍的模樣,總歸開始上進了。
姜雲澤頭壓的很低,臉很黑,很想找個東西将耳朵堵起來。
這三年來,他在朝堂的地位越來越低,越來越卑微。
看着現任老丈人,又想起前任老丈人。
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從前有一文一武兩個老丈人,誰也不敢為難他,他這仕途走的也算是如魚得水。
現如今,這位尚書老丈人,又是他頂頭上司,就隻會看着他被罵。
時不時還要瞧不上他,給他吃點排頭。
還是前任老丈人好,至少不會看着他被罵,遇上這種情況一定會上去替他掐架。
可想想又覺得很氣,被罵也是因為他貪污軍饷。
他好好的為何要貪污軍饷呢?
連累了全家不說,還連累了他。
他十年寒窗苦讀,從青石鎮那破地方走到現在,他容易嗎?
朝臣罵夠了,散朝回家。
姜雲澤頭也被罵綠了。
感覺籠罩在周身的怨氣久久散除不去。
臊眉耷眼的,耷拉着一張臉下朝回家。
到門口,馬車停了。
車夫告訴她,夫人和小公子在門口等着他。
夫人和小公子?
忽的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那女人說過今日來拿和離書。
這邊陸青瑤是掐着時辰過來姜府的,兩人幾乎是前後腳到。
她不想提早過去,若不是要辦正事,裡邊那些人她是見一面都不想的。
姜淼淼看着哥哥們的渣爹,就像是霜打過的茄子。
看來上班如上墳這句話在古代也适用,甚至比上墳還要慘些。
渣爹心情不美麗啊。
看到他們來,臉似乎更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