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冬日。
陸青瑤都忙忙碌碌的。
因為回京城後開展了許多新業務。
大梁人愛食羊肉,冬季又是最适宜溫補的好時節。
所以冬日的一品居,簡直就是人滿為患,生意紅火得不行。
就連和孫家一同開的布莊,生意也因着公主府和景王府的大訂單走上了正軌。
再加上年底盤賬分紅。
整個陸家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
廳堂裡,噼裡啪啦撥算盤珠子的聲音,一連響徹了好幾日。
賬房先生們不眠不休,都集中在一起盤賬。
因為他們要趕在年前把賬盤完,以便給大大小小的東家們發紅利。
他們也是頭一次見,小小一個竹筍買賣竟有這麼多人一起合夥。
直接加大了他們的工作量。
然而當他們全都聚在一起盤賬的時候,就不敢再小看這筆買賣了。
幾乎就是一環扣一環的。
一品居在京城能獨樹一幟,絕對是仰賴了這些遠在千裡之外的珍稀食材。
這可不是一筆簡單的小買賣了。
陸青瑤看着下人麻利的添茶倒水,添炭火,桌上點心小食不斷。
一切井井有條的樣子。
她就知道請大嫂藍氏幫她管家準沒錯。
二嫂教淼淼也還是卓有成效的,應該說相互起了效果。
小閨女身上一些不好的習慣,也在二嫂日日的監督下改掉了。
二嫂整個人也溫和恬靜了許多,居然還重拾起了刺繡,正幫幾個孩子做衣裳。
一家人和和樂樂的,這樣子就挺好。
後宅安穩,家人平安健康,她在外邊在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陸茗熹自從跟着姑姑後,就将姑姑在京城的這些産業巡視了一遍。
由衷的越發崇拜姑姑了。
無法想象她一個女子,背負了滿身的罵名,還能做到這般。
也太不容易了。
不過聽姑姑說她隻是一品居的二東家,陸茗熹就越發好奇了。
他給陸青瑤斟了盞茶,“姑姑,你就不好奇一品居的大東家是誰嗎?”
“自然是好奇的,可他不願露面,我也沒法子。”其實陸青瑤心裡也是有所猜測的。
這大東家估摸不是王侯貴胄,就是皇親國戚。
否則以一品居現在的招搖程度,沒有人眼紅,尋釁滋事,根本說不過去。
不過嘛,既然人家不願意現身,又何必強人所難。
一品居做的是正經買賣,賬本又都是經她手的,來路正當,一筆一筆的記得清清楚楚。
這人是誰,也沒必要刨根問底的。
秀秀剛去隔壁接淼淼下學,人沒接到,又去了後廚看看。
有陸家這位大嫂在,她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隻需要護一家人周全,給阿姐跑跑腿就成。
果然,就如阿姐所說,人有尺短,寸有所長,适合的人就該放在适合的位置。
管教奴仆女婢女,打理後宅庶務這等活計,剪不斷理還亂,就不是她能幹的活。
她可沒那耐心。
陸青瑤見隻秀秀一人回來了,好奇道:“你不是去接淼淼和芝芝下學了嗎?咋不見人呢?”
“阿姐,剛穆三小姐讓人來傳話了,她帶孩子們出去逛逛,晚些才會回來。”
陸青瑤點頭,交給千雪她是放心的。
她這些日子都沒顧得上孩子。
宴兒倒是一點都不用她操心,就是小的這個。
人小鬼大。
一點點的人,主意比誰都多,膽還挺肥,一不留神就得闖禍。
從前還小也就罷了。
這會兒再讓秀秀帶下去,恐怕得上掀房揭瓦的。
想起在江州時,淼淼和秀秀整的那些菌子大亂炖,給雞鴨鵝試吃後就敢給人吃。
想想都後怕。
幸好隻是虛驚一場。
她們大概是把自個當神農了,偏秀秀還陪着她胡鬧。
問她吧,她還說得頭頭是道。
說許多菌類雖然有微毒,但是煮熟了就無毒,将它們曬幹或者烘幹,再入菜就無毒了。
說得頭頭是道。
也因為她倆的嘗試,一品居又多了好些稀有的食材。
不過這種事一次就夠了。
再多來幾次,陸青瑤怕自己的心髒受不了。
現在淼淼的課業托付給千雪,小姑娘年紀雖小,身上卻有一種讓人難以言說的氣場。
小家夥在她面前都恬靜了許多,簡直跟換了個娃似的。
規矩禮儀方面教給二嫂也沒甚問題,效果甚佳。
至少現在吃飯不會吧唧嘴,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會再出現她口中的葛優癱了。
她其實最不放心的,就是隔壁的玉清公主。
應該覺得對淼淼有所虧欠淼,心疼她,想彌補她。
直接讓人給她打了一套十二生肖純金動物,沒事把金銀當做玩具小禮物送也就罷了。
就怕把孩子養出驕奢的壞習慣。
聽喜兒回來說,吃個飯,兩個人,三四十道菜,一道菜就饞幾口。
簡直就是浪費糧食。
看來得找玉清公主吃吃茶才行。
探讨一下淼淼的教導問題,畢竟是郡主,将來有一日說不得還要見那些皇親,她可不想讓閨女被人給看扁了。
陸青瑤思忖片刻,“秀秀,等忙完這陣子,咱們宴請玉清公主過府一叙吧。”
秀秀點頭,這有什麼難的,她知道玉清公主飲食喜好。
就是吧,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阿姐和玉清公主之間,一定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姐,你不會是想給淼淼找個義母吧?”
“義母?”陸青瑤不明所以,擡眸看着她,“此言何意?”
秀秀抿嘴偷笑,小聲道:“淼淼那幹爹不是還缺個媳婦,公主配将軍,我瞧着很是相配呢,啧啧!”
陸青瑤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往秀秀腦門上一敲,“想什麼呢,别看玉清公主風光無限,尊貴非常,在擇選驸馬這事上,可由不得她,大梁雖然沒有明文規定驸馬不可在朝為官,可上邊也是這麼奉行的,你瞧已經出嫁的幾位公主,驸馬要麼就是沒有官身的世家子,要麼僅是沒有實權的散官。”
能做驸馬的人,需出身望族,但不能有實權,即便才華卓然,也得離開朝堂。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陸青瑤知曉淼淼身世那會,就已隐約猜到是這個原因了。
秀秀張了張嘴,恍然大悟,“還真是,怪道玉清公主會找個曹驸馬那樣的人。”
若在曹家找個有權勢的,皇帝一定會猜忌。
想了想,皇帝及笄的公主也就三位,她們嫁的那些驸馬一個個的都不咋樣。
估計真正有才幹,有抱負的好男兒都不敢娶公主。
看來做公主也沒那麼好嘛。
……
這邊姜淼淼拉着穆千雪出門。
算起來,她來京城也有好幾個月了。
每次都是跟着阿娘出門辦事,坐在馬車上走馬觀花的,還沒真正意義上的閑逛過。
陸芝芝自打回京城後也都沒出過門。
從前在流放地,她還能偷溜出去玩會,現在家裡到處都是人,二舅母閑來無事就盯着她們。
不許倚門而站,不許爬樹,不許蹦跳着走路……
耳邊全是她叨叨叨的聲音。
從前也沒見她這樣啊。
陸芝芝現在都怕了二嬸了,在她面前規規矩矩的。
穆千雪看着馬車裡幾個孩子歡呼雀躍的樣子,就知道今天她不管講什麼詩文,孩子們都是聽不進去的。
不如到外面來教導,學以緻用。
一路上,三個小不點都擠在一起,湊在窗口往外瞧。
車外寒風裹着雪花飛揚。
車内墊了厚厚的褥子和防風簾子,倒是暖和。
但因好奇的三個小崽掀開了簾子,時不時會有寒風灌進來,時不時還是有陣陣寒風迎面襲來。
穆千雪并沒有阻攔他們。
她依舊裹着大氅,還将三個孩子也裹得嚴嚴實實的。
道路兩旁有積雪,也有人掃雪。
到底是帝都。
依舊是車水馬龍,商販叫賣,絲毫不會因為下雪天冷就不開張做買賣,或者晚開門。
相較之下,江州人就更随性一些,這種天氣,江州街道一定是行人寥寥。
果然古今都是相通的。
大城市和小城市的生活節奏也是截然不同的。
隻是在這繁華京都的大小街巷,許多衣裳褴褛的行人十分惹人注目。
鮮亮繁華與破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奇怪的是,他們全都朝着一個方向快步行去。
“你們都分别看到了什麼?”身後傳來穆千雪悠揚的聲音。
三個小崽乖乖坐回了原位。
“小姨,那邊有人在堆雪獅,好大一個,還有小娃娃在打雪仗,玩花燈,點鞭炮。”顔乘安指着一戶人家門前。
一群童子在堆雪獅,都快有人高了像模像樣的。
遠處一群孩子在嬉鬧。
姜淼淼也覺得新奇。
古今的雪都是一樣的雪,玩得花樣卻有不同。
現代人堆雪人,古代堆雪獅子。
“小姨,你聞到了嗎,好香啊,外邊有人賣好吃的。”陸芝芝說着抿了抿嘴,咽了咽口水。
她對京城的記憶停留在五六歲,也就是小乘安這個年紀。
記憶裡爹娘帶她逛花燈,就是好多好多的人頭,有花燈,還有好吃的。
現在看京城也和淼淼一樣新鮮。
姜淼淼看現在的芝芝姐,就有些像當年看到巧兒姐的感覺。
就是吃過苦,受過餓,即便現在日子好了,對吃的東西都是有一種執念在。
她平日裡就喜歡看芝芝姐吃東西,就是吃什麼都很香的樣子,讓人看了很有食欲。
姜淼淼想到她自己吧,雖然不會投胎,一出生就讓人給扔了。
但好在運氣好,遇到了阿娘和哥哥們。
阿娘會打獵會賺錢,雖然别人看着窮酸,可實際上她一點都沒被餓着。
哥哥們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留給她。
自己應該算是幸運的。
大概是自己上一世做了好事,好人有好報吧。
“淼淼呢,你看到了什麼?”穆千雪笑着摸摸她頭。
她發現小姑娘老喜歡發呆,她那雙眼睛,時而迷離,時而又亮晶晶的,好似能洞察人心。
姜淼淼想了想,看到的可多了。
顔乘安和陸芝芝看到的她都瞧見了,但也不能說一樣的。
“小姨,那些人是哪來的,去往哪裡,瞧着也不像乞丐。”姜淼淼掀開簾子一角,透過車窗看出去。
她剛剛就想問了,但想着千雪小姨一個閨閣姑娘,平日裡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應該不會注意到。
既然這會小姨問,那她也随口說說。
聽到淼淼問,穆千雪看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些變化,臉上露出幾分欣喜。
看都沒看馬車外,就回道:“這些都是北邊逃難過來的,許多人身上多少還是有些積蓄,自然看着不像乞丐,城北那邊有人施粥,你們要去看看你嗎?”
“去。”三人齊齊道。
小姨都說去了哪能不去。
馬車轉了個彎,緩緩朝着城北駛去,行駛不到一刻鐘,路上的商販就越來越少了。
繁華街市不在,都是些老舊的宅子,匾額上寫了福田院,慈濟院……
甚至哈有排滿人的醫館,可瞧着幾乎全是逃難來的人。
姜淼淼瞬間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了。
遠遠的就瞧見了幾個粥棚,聚滿了許多了人,老老少少,什麼人都有,排了老長老長的隊。
周圍還有官兵維持秩序。
粥棚上邊插了旗子,都是各家各府的粥棚。
什麼王錢孫李姜……
穆家也有粥棚在此,下人見到馬車想過來行禮,穆千雪伸手出去揮了揮,他們就退下了。
馬車停在了邊上。
穆千雪領着他們下了馬車。“你們知道今年京城為何湧入這麼多難民嗎?”
顔乘安眸子一動,回道:“因為下雪,天冷了。”
穆千雪笑着點了點頭。
陸芝芝:“因為天災,沒收成,他們吃不飽,這才來了京城的。”
回京城的路上,阿娘同她講過,有些地方遭遇蟲災,有些地方是旱災或者水災,百姓就收不到糧食。
穆千雪溫和的摸了摸她的小臉,“芝芝說說的對,天災也有一部分原因。”
她又看向年紀最小的姑娘,“淼淼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因為打仗,百姓流離失所,所以就逃京城來了。”姜淼淼心不在焉的回道。
顯而易見,流民增多,不是天災就是人禍。
肅王在北邊反叛,必定會影響一方百姓安甯,這不就往最繁華的京城逃難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穆千雪眼裡閃着奇異的光芒。
小家夥竟連這些都知道。
“呃……二哥告訴我的。”姜淼淼有些心虛,一不小心差點就露餡了,她這個年紀似乎不該懂那麼多。
也沒想到小姨竟然把課堂搬出來了,難怪說帶他們出來玩會答應得這麼爽快。
她剛剛走神,是因為在粥棚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