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被濃煙嗆得意識混混沌沌。
不過，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小姑娘絮絮叨叨地對他說過的許多話。
她說他真的好倒黴，竟然差點兒被大火燒死。
她把她外公親手給她做的平安符送他一半，他以後肯定就不會那麼倒黴了。
她又說，她外公特別厲害，可是魯班的多少代傳人，做的平安符可精巧了！
那兩半平安符能分開帶，拼在一起，就是「歲歲平安。」
她給他的那塊平安符上面，刻著「平安」。
落在血泊中的那半塊平安符上面刻著「歲歲。」
秦城緩緩彎下腰，顫著指尖撿起地上那半塊染血的平安符。
果真，那半塊平安符，與他手中的半塊，剛好扣到了一起。
平安符拼在一起後，嚴絲合縫，看不出半點兒拼湊的痕迹，不愧是魯班傳人的手藝。
可是他小時候，不顧生死從大火中救了他的人，明明就是顧夢晚，那半塊平安符，怎麼會在阮清歡手中？
難道，當年救了他的人，根本就不是顧夢晚，而是阮清歡？
如果他的救命恩人真的是阮清歡，他卻讓人惡意撞死她，這算什麼？
極度的恐慌，一下子將他的心臟吞噬。
他不敢相信會是這個可能。
因為他無法接受，他親手將自己的救命恩人推下了地獄！
「小夥子，你怎麼了？」
清潔工阿姨見他不太對勁，忍不住關心了他幾句，「出車禍的小姑娘，是不是你朋友？」
「唉！小姑娘真讓人心疼啊！」
「長得那麼漂亮，聽說她還是文工團舞蹈隊的，現在卻……」
「我聽說她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已經沒氣了，肯定是救不回來了。」
「小夥子你也別難受了，人啊，生死有命，強求不來的！」
「你說什麼？」
原本攥著這塊拼到一起的平安符，秦城挺拔的身軀，剋制不住佝僂。
聽了清潔工阿姨這話，他驀地擡起臉，赤紅著一雙眸望向她，「你說誰沒氣了？」
「就出車禍的那小姑娘啊……」
對上秦城那雙紅血絲遍布的眸，清潔工阿姨覺得他有點兒可憐，忍不住又重重嘆息了一聲。
不過，她還是如實說道，「那麼好的小姑娘，也就十八九歲吧？可惜了……」
清潔工阿姨後面又說了什麼，秦城都沒有聽到。
他腦海中反反覆復的，都是她說的那句，阮清歡沒氣了……
沒氣了……
沒氣了是什麼意思？
阮清歡怎麼會沒氣了呢？
他痛苦地按住心口，可就算他已經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按著那裡，鈍刀淩遲著他的心臟，依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願意相信他會害死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他心中已經隱約意識到，顧夢晚騙了他，當年救他的人，大概率是阮清歡。
他顧不上明天就是他跟顧夢晚的婚禮，他迫切地想去查清楚這一切。
他現在整具身體，都戰慄彷彿篩糠。
尤其是他手指抖得彷彿觸了電，連方向盤都無法抓穩。
他想徹底查清楚這一切，隻能去當年出事的地方——鄉下老家。
他這副鬼樣子，肯定沒法自己開車回鄉下。
他隻能找了幾位好兄弟，讓他們輪流開車，送他回去。
「開快點兒！」
他好兄弟已經把車開得飛快，他依舊覺得慢。
那場大火後，夏芝說，是顧夢晚救了他。
他父母問顧夢晚的時候，她點了頭。
當時是秦家老宅起的火。
老宅附近的好幾位鄰居，也說他們都看到了，是顧家那閨女，冒著濃煙、大火，把他從搖搖欲墜的秦家老宅背了出來。
秦城知道，若真是阮清歡救的他，他現在去質問監獄裡的夏芝，或者顧夢晚，她倆都不可能說實話。
查清楚這件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找到當年那幾位鄰居，問清楚救他的人，到底是誰！
後半夜的時候，秦城等人，總算是趕到了鄉下。
鄉下沒有路燈，夜裡一片沉黑。
秦城知道，這個時間點，村裡人早就已經休息了，但他現在，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不等車挺好，他就已經推開車門快速跳下了車，狠狠地砸其中一家鄰居的大門。
他那幾位好兄弟，也幫著他砸剩下的幾位鄰居家的大門。
他們製造出的動靜太大，很快，睡得正香的那幾位鄰居，都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誰啊？」
最先開門的，是閆嬸子。
雖然秦家人已經多年沒回過老宅，但秦城在鄉下住了很多年，且他臉部整體輪廓跟小時候沒太大變化，閆嬸子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知道秦家人很厲害。
秦城的爺爺、爸爸、堂哥都在首都當了大官。
她覺得秦城回來，肯定會給他們好處，頓時笑逐顏開，「是小城啊。吃飯沒？快來嬸子家……」
閆嬸子話還沒說完，秦城手中的刀，就已經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啊！」
閆嬸子直接嚇傻了。
她雙手舉起，面色慘白，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小城你這是做什麼？你快把刀子拿開！」
「你在跟嬸子開玩笑是不是？嬸子年紀大了，可經不起被你這麼嚇！」
「小城，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快放下手中的刀子！」從別家出來的幾位鄰居，也爭相勸秦城。
秦城卻沒有把刀子移開。
他眸中的陰鷙，混雜著駭人的戾氣傾瀉而出，彷彿要讓這處小山村血流成河。
他的聲音，更是森冷彷彿來自十八層地獄，令人不寒而慄，「當年那場大火，到底是誰救了我？」
閆嬸子臉色更難看了一些。
她和旁邊的幾位鄰居都沒想到，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秦城竟然會舊事重提。
他們當年說謊了。
他們其實都收了夏芝的好處。
他們還不知道顧家已經出事，也不敢得罪顧家。
閆嬸子眼珠子滴溜轉了下，強壓下心中的恐懼說道，「原來小城你發脾氣，是為了那件事兒啊。」
「當年我們都看到了，就是顧家那丫頭，冒著被大火燒死的危險，把你從大火中背了出來。」
旁邊的王叔也連忙附和，「對對對，就是顧家那丫頭，我們看得清清楚楚。」
秦城敏銳地捕捉到了閆嬸子眸中一閃而過的心虛。
他手上驟然用力，鋒銳的尖刀，瞬間在閆嬸子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啊！小城你冷靜點兒！你不能傷你嬸子的性命啊！」
脖子上傳來的清晰的痛意，嚇得閆嬸子雙腿不停地打顫。
旁邊的鄰居，也爭相勸秦城冷靜。
可是阮清歡可能已經死了，秦城怎麼能冷靜？
內心的疼痛與悔恨，讓他恨不能帶著這些人一起下地獄！
他聲音又淩厲了好幾分，彷彿從罪惡深淵中墮化出來的惡魔。
「顧家已經破敗，顧秉鈞、夏芝都已經坐牢。你們幫他們說謊，拿不到好處，隻會激怒我，害慘你們的家人！」
秦城轉過臉，看著一旁瑟縮得跟鵪鶉似的王叔，「我聽說你孫子最近找了份不錯的工作。」
「不過，我看王叔你，並不希望你孫子過得好。」
「而是希望他狼狽下賤、前程盡毀！」
「小城，你別衝動！」
王叔向來重男輕女，最疼他的寶貝孫子。
秦城要是揍他一頓，他可能還沒那麼怕，可他受不了他的寶貝孫子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我覺得偶爾衝動一下，也挺好的。」
月光下，秦城那張痞氣的臉，殺氣駭人，「我相信諸位都有親人、有後代、有軟肋，並不想絕後。」
「說來也巧，我最近得了份不錯的差事，剛好可以整治一些人。」
「我今晚既然會過來查，就證明我肯定已經得到了大部分的真相。」
「我再問你們最後一遍，當年那場大火，到底是誰救了我？」
秦城這話，威脅的意味，真的太明顯了。
閆嬸子、王叔、李奶奶等人，自私卻又怕事，肯定不敢真的得罪有權勢、有背景的秦家。
借著手電筒的光亮，他們交換了下眼色，還是決定說出實情。
「當年……當年救了你的人，不是顧家丫頭，是……是阮家那丫頭！」
「當時那場大火太嚇人，大傢夥兒都怕被燒死，不敢進去救你。」
「阮家那丫頭，整天上樹爬牆，跟皮猴子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蠻力，聽說大火裡面有人，她捏著鼻子就沖了進去。」
「阮家那丫頭比你小，她為了救你，受了傷，還嗆進了不少濃煙，幾乎是她剛把你背出來，她就昏死了過去。」
「恰好顧家那媳婦兒來這邊，她見你倆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她直接把阮家那丫頭拖到了那邊的林子裡。」
「對，那時候這邊住的人少，那邊還是一片小樹林，這幾年才蓋了新屋。」
「顧家那媳婦，給了我們每人五十塊錢，讓我們說是她閨女救了你。」
「五十塊錢，夠我家吃大半年的飯了，我當時腦袋一熱，就答應了。」
…………
聽著閆嬸子、王叔等人的聲音，秦城心中最後的一點兒僥倖，都消失殆盡。
原來，那場大火中，真的是阮清歡不顧生死救了他。
多可笑啊，這些人，就為了夏芝給他們的好處，顛倒黑白，讓他秦城做了半生的傻瓜。
他還為了顧夢晚那個撒謊精，一次次針對、傷害阮清歡。
這一次，他更是讓周翰撞死了她。
他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