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登報」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林昭字數:4891更新時間:25/08/27 03:49:35

城裡的院子和鄉下的到底不同,四四方方,三間房,竈房是半開放式圍著。


進門左側是一簇簇紅黃觀賞菊,株株素美,引人注目。


另一側是口小井,青石闆遮蓋,上頭放置著大水缸,緊挨著是洗手台,裝配水龍頭。


從大門到屋子有碎瓦鋪的路,不那麼規則,看著賞心悅目。


房檐下掛著個竹管風鈴,風吹過,鐺鐺鐺的響。正下方是個躺椅,椅上有是綉小狗的靠枕,再邊上是個小方桌。


石頭兄弟進院子,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這時,聿珩珩寶跑出屋子,跐溜衝過來,拉起兩個石頭的手進屋。


「石頭哥,石頭弟,你們終於來啦,快進來看我們的房間,和村裡的很像喔,是舅公給我們布置的。」話嘮珩寶嘴巴不停。


「我舅公就是我媽媽的舅舅,我舅公可好了,還給我們送烤雞,烤雞好好吃,和平時吃的雞都不一樣……」


他都沒吃飽。


篤篤篤。


幾聲敲門聲響。


林昭打斷珩寶的小嘮叨,「你們在家待著,我去買點吃的,別出去亂跑噢。」


「好。」聿寶乖巧應聲,插進話頭,截斷弟弟的啰嗦,向石頭兄弟問起姑父的事。


林昭知道雙胞胎懂事,叮囑後離家。


半小時後才回來。


再回來時,帶著一隻烤雞,兩個肉菜,是從「小飯館」買的,小飯館是宋舅舅老相識開的,據說那人祖上是給皇帝做飯的,在自家悄咪咪開,隻偶爾招待熟人,林昭有親舅的面子,有幸嘗過不少經典菜色。


剛去求著那叔做烤雞,也是因為雙胞胎饞。


看到烤雞,珩寶眼睛睜大,捏捏自個兒臉頰的肉肉,驚呼:「烤雞!是烤雞!!!」


聿寶吞咽著口中不斷溢出的津液,也笑起來,眼睛迸出極亮的光,整張臉都激動的紅撲撲。


他搖晃小石頭的手,「石頭弟弟,烤雞很好吃的,等會我的雞腿給你,我吃雞翅。」


聽言,珩寶哼哧幾下,對大石頭說:「石頭哥哥,我的雞腿給你。」


那話語,要多捨不得,有多捨不得。


嗚嗚嗚嗚,他好喜歡雞腿兒。


想到石頭哥和石頭弟的爸爸受了傷,還在住院,那股不舍散了些。


「……我也吃雞翅。」


林昭:「?」


這倆小子吃雞翅,她吃什麼,她好愛這個,禦廚後人做的欸,味道超絕,又不能常吃……


拍拍珩寶的腦袋,將他又軟又細的髮絲壓下去。


「我呢?」


雙胞胎如出一轍的相似小臉出現心虛,呀,他們把媽媽忘啦。


聿寶目光閃爍幾下,露出特乖巧的笑,「媽媽,雞翅給你,我吃雞屁股。」


「我也吃雞屁股。」珩寶大聲道,「我啥都能吃,雞頭也可以吃,我不挑食。」


「那你把菜裡的紅蘿蔔都吃掉?」林昭逗他。


一瞬間,珩寶苦了臉。


「媽媽~~」


說不過的小朋友隻能拖長音調喊媽媽。


哼,又撒嬌。


林昭忍不住笑,放下買回來的夥食,招呼石頭兄弟坐下,「餓了吧,先吃飯。」


大石頭沖她笑笑,眼底的沉重沒散。


看出少年還在擔心親爹,林昭柔聲安慰,「別擔心,對醫生有點信心,他們說你爹脫離了危險,那基本是沒什麼事了,隻需要好好養身體,不會有事的,別綳著。」


她拍拍大石頭的肩膀,這小子渾身繃緊,每根神經都高度緊張。


懂事的孩子心思重。


大石頭和聿寶很像。不同的是,聿寶慢慢卸下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恢復童真。


大石頭輕輕抿嘴,「謝謝三舅媽。」


幾個舅舅舅媽都借家裡錢了,他都知道的,也知道那不是小錢,他心裡很感激,等他長大,定會報答舅舅舅媽對自家的幫助。


「客氣~」林昭不在意地道。


雙胞胎喊石頭兄弟洗手,洗完手,幾人開始吃飯。


聿寶珩寶嘗過味道,仍舊吃得晃腿,石頭兄弟日常吃肉都不多,嘗到禦廚後人做的肉,眼睛亮如燈,什麼受傷的親爹,什麼家裡的欠債……對不起,想不到了。


隻知道往嘴裡塞肉。


大石頭堅持不要雞腿,聿寶珩寶分著吃掉,另一個是小石頭的,面容黝黑的小男孩笑容靦腆又燦爛。


「好吃吧?」珩寶嘴巴油汪汪,抽空朝小石頭側頭。


小石頭點頭如搗蒜,連聲道:「嗯嗯嗯。」


「好吃的。」他咽下嘴裡的肉,嘴巴咧著,「我活到這麼大,第一次吃這麼好吃的肉肉,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吃的肉。」


林昭:「噗——」


她眼裡滿是笑,聲線輕緩含笑,「你才幾歲啊,說什麼活到這麼大。」


小朋友說話的語氣真逗,笑得人肚子疼,她揉揉腮幫子,繼續道:「你以後能吃的好吃的多著呢,這才到哪兒,我們小石頭長大會成為專業的乒乓球運動員,到時候為國爭光,各地的美味都能吃到。」


聽說小石頭很有毅力,按照雲諫送來的辦法練,天天堅持,風雨無阻,根本不用大人催,比大孩子都能吃苦,踏實又勤奮。


林昭覺得,隻要小石頭堅持下去,國家的乒乓球隊,早晚有他一席之地。


有天賦又努力的孩子,命運總捨不得辜負他啊。


小石頭收緊捏著筷子的手,面露紅光,語氣略顯興奮,「我可以嗎?」


「可以啊。」林昭眼神鼓勵,「你有天賦,又刻苦。隻要堅持下去,早晚能走出去。」


「嗯!」小石頭眼睛越發亮。


他憑藉那股喜歡天天練,小小的腦袋偶爾也會迷茫,思考自己練習的意義,越想越茫然……


林昭的話,讓年幼的小石頭更加堅定。


接下來兩年,當他被村裡人取笑時,小孩隻一味揮灑汗水,充耳不聞那些惡意的話。


堅持,再堅持一下,他可以的!


此時,林昭瞧著小石頭髮亮的臉,笑了笑,真可愛啊。


……


顧母回到家,喝了幾口水解渴,顧父走過來,不住看她。


兩人幾十年夫妻,隻看臉色就知道,女婿情況怎麼樣。


這會老婆子神色是舒展的,看來是沒事。


老頭鬆開眉頭,心也放回原地。


「你咋不問女婿咋樣?」顧母盯老頭子。


顧父嘿一聲,老臉流露出絲絲得意,「哪還用問!要問的話,我和你幾十年夫妻白當啦。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女婿沒啥事。」


「給你能的。」顧母不滿,不客氣地懟一句。


被懟的老頭沒生氣,反而更加得意。


老婆子惱羞成怒啦。


顧母沒理會老頭心裡的小九九,坐在炕沿捶腰,說起三房在城裡有房的事。


「……林家的家底真厚,連城裡的房子都捨得給閨女。」


平心而論,如果房子是她的,她捨不得給閨女,老觀念作祟,她還是覺得……房產該給兒子。


因為這,顧母覺得林家真不一樣。


「?」


顧父頭頂一排問號,「啥城裡的房子?」


「三房在城裡有個房子,聽老三媳婦說是個院子,她爹給她的。」顧母感慨,林家兩口子真疼閨女,怕是城裡有些人都比不上。


顧父滿臉愕然,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看過了?」


「沒,我著急回家,兩個石頭去了,聽說聿寶珩寶也在。」顧母回答。


「林家兩口子都是能耐人,老三媳婦兒她爹家世不一般,當年……」顧父話說到一半沒繼續,岔開話題,又道:「她娘也是個厲害的,當年名聲那叫一個響,家底厚也不奇怪。」


「這事別往外說,連老大老二兩口子都別說,太惹眼。」


「就說他們住在老三媳婦她舅家。」


顧母白他,「用你提醒呀,我還能不知道!」


「三房夠惹眼了,再被人知道他們在城裡有房,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起壞心思,財不外露,老祖宗留下的話總有道理。」


她本來就沒想說。


隻想告訴老頭子,好讓他知道。


臭老頭小看她!


顧父好冤。


他就這麼一說呀。


覺得老婆子像吃了炸藥包,不敢招惹,到院子編竹簾。


眨眼過去兩天。


一早。


大隊部。


大隊長照例看從公社取回來的報紙,瞧見角落一則斷絕關係的聲明。


先搖搖頭。


世道真亂吶。


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師生、師徒……什麼親近的關係,都能斷。


原本沒想多看,視線瞥到個熟悉的名字——顧豐。


欸?


這不是顧老頭麼?


再看另一個名字,赫然是承淮他娘的名字啊。


這咋回事?


幾息間,大隊長看向登報的主人公……


顧杏兒。


(⊙?⊙;)???


荒謬中又不那麼意外。


「唉。」


大隊長突然一聲嘆,大隊會計看過去,「咋了?」


他沒回答,把報紙遞過去,示意老夥計往下看。


會計看完後:(⊙﹏⊙#丿


沉默好幾秒,他驚聲:「顧杏兒登報,和顧家斷絕關係了??!!」


大隊長想點根煙,「看來我沒看錯。」


還真是……


「真是瘋了。」他吐槽,「你說杏兒那丫頭圖啥啊,她才幾歲,還沒成年吧,也沒嫁人,怎麼敢和家裡人斷絕關係!」


會計搖搖頭,「這誰知道。」


他瞧過去,「你說老顧知道這事不?」


大隊長替顧老頭心塞一秒,想到他那出息的三兒子,孝順的其他兒子,體貼的大閨女,撤回多餘的情緒。


「應該不知道。」


覺得這事得告訴顧家人,免得他們被打個措手不及。


他馬上報紙出大隊部。


腳下不歇,來到顧家。


「老顧?在嗎?」大隊長連喊兩聲,探頭往顧家院子瞧著。


顧父從角落冒出,「直接進啊,探頭探腦幹啥。」


大隊長:「……」


顧父手裡忙活,尋空看他一眼,「啥事?」


「你家的事兒。」大隊長沒賣關子。


感覺他說話語氣不對勁,顧父停下手頭的事,擡眼看去。


又問一遍:「啥事?」


大隊長不知道咋說,放下報紙,「你自己看吧。」


撂下一句話快步離開。


顧父懵逼臉。


「什麼毛病……」嘴裡嘀咕著,他取來報紙看起來,先看頭條,和自家無關,繼續下移,還是沒關係……幾次下來,難免在心裡罵大隊長故作神秘,直到……


他看見了那則小小的、不注意根本看不見的聲明。


#堅決與重男輕女家庭斷絕關係的聲明#


「本人系顧豐、尋春之女,經過個人思想鬥爭,本人深刻認識到:


我父母重男輕女的言行,嚴重組織要求,與XX文件為敵。


為徹底改造個人思想,本人鄭重聲明:


從即日起,與顧豐(父)、尋花(母)徹底劃清界限,斷絕一切關係!


今後,我將堅定正確思想指引,以高標準要求自己,努力成為建設祖國的一塊磚,不負青春,不負學校教導。


聲明人:顧杏兒(簽字/手印)


日期:XXXX年XX月XX日」


一字一句看完。


顧父的手不住顫抖,牙齒碰撞,發出噠噠噠聲響。


「好!好好好……」他忽然氣笑了,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好似能滴墨。


顧母出了竈房,倒掉盆裡的髒水,發現老頭子渾身散發著低氣壓,頓在原地。


「你咋了?臉咋那麼難看?」她問。


「老婆子,咱家的戶籍證明在哪兒?」顧父回過神。


顧母懵逼,「你要戶籍證明幹啥?」


「把顧杏兒的名字遷出去!」


顧母心說這個老頭子是不是瘋了,杏兒還沒結婚,把戶口遷出去她咋辦。


知道老頭子不是狠心的,她沒衝動責怪,而是問:「為啥?」


顧父把顧杏兒登報,和他們斷絕關係的消息說出來。


顧母隻覺匪夷所思,語調艱澀,「……你說的是真的?」


她對顧杏兒恨鐵不成鋼,積攢了不少失望,有時恨不得沒她這個閨女,卻也在心底安慰自己……孩子還小,或許等成家就好了呢,沒想到……沒想到她會和他們斷絕關係。


這麼恨他們嗎?


顧母心像被鎚子砸著,血淋淋。


「真的,白紙黑字,上面寫的清清楚楚!」顧父沉著臉,「看到這封報紙的人都知道,顧杏兒單方面和咱們斷絕關係了。」


他閉了閉眼,掩去眼底的失望,「以後別管她了,她不會改,也改不了,咱倆那麼多孩子,不缺她一個,別讓其他的孩子心寒。」


話說完,顧父朝顧輕舟的房間喊,「輕舟。」


顧輕舟走出屋,「爹。」


「你跟我去縣裡,辦個事。」顧父道。


「啥事?」


顧父未答,擺了擺手,回屋去戶籍證明。


「娘?」顧輕舟看他娘表情不太好看,擔憂地喊。


顧母眼睛澀的厲害,扯了下嘴角,「沒事,沒事……」


話落,疾步進了竈房。


到竈房,滿是歲月痕迹的臉上滑下一串淚痕。


聽著外頭的動靜,她的手扣著報紙,忍住沒出去阻止。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