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星從小生活在賀家，和周巧華交集不多，後來和賀言琛在一起又分開，一直到現在成為她的主治醫生。
這漫長的二十幾年裡，周巧華從來沒有用這種態度和她說過話。
保姆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床邊。
林知星坐下來，道：「周阿姨，您別這麼客氣，有什麼事情給我說就可以。」
「今天，安安去上學了嗎？」
周巧華先問林子安。
「沒有，他在家裡呢，周末有個機器人課外班他很喜歡，賀言琛帶他去了。」
林知星仔細解釋。
「真好啊。」周巧華低聲道，「小琛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父母陪著他去課外班。」
「……」
「我不讓他爸爸過來，我也不陪他去課外班，不陪他去公園，學校的任何活動我都不會去，他每次獲獎拿給我看，我連個誇獎都沒有。」
老人目視前方，一字一句回憶著過去。
林知星心情卻有些沉重。
她對賀言琛的過去隻是隱隱知道一些。
知道他小時候並不快樂，不幸福。
知道周巧華不是稱職的母親。
知道他沒有快樂的童年。
可，聽著周巧華在面前訴說，她內心開始描摹出一個小小的影子。
「安安說，每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那我可能不算媽媽。」
「你應該很清楚小琛背上有許多傷吧，都是我打的，他做任何事情，隻要不是按照我的想法來，我都會憤怒，會打他。」
「可他偏偏又是那種很倔強的小孩，無論我怎麼打他，他不會大哭大叫，也不會求饒。」
「我隻會更生氣。」
「我不知道我怎麼想的，我好像是為了懲罰他，又好像……又好像……」
周巧華一時想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乾脆不再糾結。
「我當初不想嫁給他爸爸，可我無權選擇，他爸爸也不愛我，我們分居後他出軌了一個又一個女人，那時候我家裡給我的分紅已經很少了，大部分收入都來自小琛爸爸。」
「當時的我很失敗，沒有勇氣擺脫一切，不能反抗家裡，不能反抗丈夫，更不可能虐待傭人。」
「我身邊隻有小琛，他像安安那麼大的時候，我一隻手就能把他按住，他都反抗不了。」
「無論我怎麼打他，他永遠隻說下次會做好。」
「他好像……一直在變好吧，應該是的，隻是我都沒有關注。」
「有一次他考了第一，小心翼翼提出來希望我帶他去玩，應該是迪士尼吧。」
「我當時答應了帶Lion過周末，我以為他偷聽我打電話，氣得將他打了一頓。」
周巧華語速十分緩慢。
她一點點回憶著過去，說著自己對賀言琛做過的一切。
明明是那麼殘忍的事情，她回憶時表情卻很平淡。
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一旁的林知星，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眼淚已經盈滿眼眶。
她心裡那個小小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她好像理解了賀言琛為什麼會小心翼翼表現得完美。
她雖然家庭不幸，可媽媽活著的時候很愛很愛她。
周巧華說了很久很久。
她看著一旁低頭擦眼淚的林知星，「你是不是恨我？我自從見到安安，才開始好好回憶曾經的事情，發現我真的是懦弱又自私，根本不配成為一個母親。」
「其實Lion並沒有那麼好，我好像隻是知道自己很失敗，想試著塑造一個完美的自己，碰巧遇見了他而已。」
「我……咳咳咳。」
周巧華又想說什麼，猛然咳嗽了幾聲。
「周阿姨，您注意身體，有什麼回頭再說也行。」
林知星趕緊勸她。
「沒事，沒事。」周巧華擺了擺手，她看著林知星，「林小姐，當年那起車禍，是Lion給他下的葯。」
「什麼？」
林知星愣住。
周巧華又咳嗽了幾聲，才艱難道，「我早就發現了，可是Lion求了我很久，他說他這麼做不過是想陪著我……」
「……」
林知星沉默。
「對不起。」周巧華道，「當初如果我說清楚，你們可能就不會分開了。」
「……」
林知星不想說話。
原來她和賀言琛，本就不該走這麼長的彎路。
他們的兒子本來該有完美的童年。
「叩叩叩。」
外面的門被敲響。
不等保姆開門，護士從外面推開門，看見林知星馬上說：「林醫生，有緊急會診，主任讓你馬上過去。」
「我知道了！」
林知星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擦了一下眼淚，才對周巧華道，「周阿姨，我先去工作了。」
她說完，忙不疊離開病房。
晚上下班前，林知星又查了一遍房。
她去周巧華的病房時，保姆告知老人已經休息了。
她還是在病房裡看了一圈才離開。
賀言琛在樓下等她，手裡捧著一束花。
今天是周末，隻有他一個人。
林知星在住院部一樓大廳看見男人的那一瞬，腦海裡浮現出老人的話。
一字一句，她彷彿看見男人曾經難過又無助的樣子。
她剛剛走過去，接過花……
「哎呀，林醫生，老公又來接你了呀。」
今天一起會診的醫生調侃。
「是呀！」
林知星這次沒有沉默，大大方方回應。
反而是一旁的男人愣了數秒。
醫生笑道：「快走吧，快走吧，我吃過晚飯了，不想再吃狗糧了。」
二人離開住院部，林知星看著面前的花，看著男人，道：「家裡的花瓶不夠用了，去買花瓶吧。」
「嗯。」
賀言琛應下。
他能隱隱感受到今天的林知星有些不同。
卻不知道原因。
林知星並不打算將今晚的談話告訴賀言琛。
過去的那些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
半夜。
林知星還在熟睡，手機一遍遍地響。
她半夢半醒中將手機摸到耳邊，看了眼電話號碼是科室的，才將手機貼在耳邊，眼睛都沒有睜，「怎麼了？」
「林醫生，137號床病人剛剛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