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
褚錦懷在中介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在一張張紙上按下紅色的拇指印。
「褚先生,所有的手續都已經準備齊全。我會按照約定,將你的骨灰帶回國,安葬在杏山的901號墓。」
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員再次與他確認信息。
褚錦懷唇角露出鬆快的笑意,「是的。」
「好的,您休息一下,有需要的話,就按你手腕上的按鈕,我隨時都在。」
中介的工作本就是接觸安樂死的人,面對死亡如此平靜的人,他也習以為常。
如果沒有放下一切,誰又會為自己安排死亡的時間、方式呢?
中介工作人員離開,褚錦懷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色,他內心毫無波瀾。
這一世,就這樣吧。
生命的盡頭時,回望這一生,平平淡淡,卻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
他承認,他是個資質平庸、能力有限的人。
娶得心愛之人,卻沒能護她周全。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妻子的死因,但什麼證據都沒有。
他能怎麼辦?
因為錯誤的決定,導緻父子離心......
褚錦懷想著想著,又有些乏了。
他頭靠在輪椅上,靜靜睡了過去。
花蘭和褚霄一下飛機,就在翻譯的幫助下,找到了褚錦懷所在的位置。
不得不說,安小月的安排很周到。
從翻譯的口中,兩人對於安樂死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對於褚錦懷如何來到瑞士,她們都知道了。
褚霄一向是寵辱不驚的人,在知道褚錦懷找中介,親自安排後事的時候,他臉上也沒有難過、心疼的神情。
他就那麼淡淡的聽著,好似說的事情與他無關一般。
花蘭就不一樣了。
她想到一個活人要在癌症的折磨下,立遺囑、安排自己的死亡。
她的兇腔就像被人用布條緊緊勒住了一般,疼不說,還呼吸困難。
「你們是褚錦懷的家屬?」中介看著眼前的人,確認身份。
「對,他是褚錦懷的兒子。」花蘭知道褚霄不會張嘴,為了儘快知道褚叔叔的情況,她很主動,並強調,「親兒子。」
中介瞟一眼褚霄,親兒子。
褚錦懷的一切流程,都是他在負責,對於委託人的家庭情況,他清楚得很。
知道委託人有親人,但委託人不願意親屬知道他的決定。
為此,還找了相關人員公證,委託人也簽署了很多的免責申明和文件。
此刻看到委託人的家屬,他心裡就有數了,「褚霄,是吧?」
花蘭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褚叔叔現在怎麼樣了?」
花蘭從包裡掏出褚霄的駕照,這是她從車上文件箱裡順來的。
中介確認身份,才開口,「我帶你們去看一看吧。」
從事生命相關的職業,他對生命有敬畏之心。
不管最後委託人的選擇是什麼,他都保持一顆精誠服務的本心。
將人帶到褚錦懷所在的房間門口,他叮囑兩人。
「褚先生一路勞累,一個小時前打了止痛針和促進睡眠的藥物。此刻估計在休息,請你們動作輕一點,不要將他叫醒。」
「明白。」花蘭當即壓低聲音回應,「謝謝你啊。」
中介頷首,「分內之事,無需多謝。」
他刷開房間門,便離開。
花蘭和褚霄放輕動作,走了進去。
窗明幾淨,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
房間是酒店式的陳列,輪椅上坐著個單薄的身影。
他沒有一根頭髮的頭頂,歪靠在墊著的抱枕之上。
瘦弱的脖頸,乾癟的手,瘦小而薄的人,和記憶中的褚叔叔完全不一樣。
花蘭的淚水霎時奪眶而出。
她立即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以免打擾褚叔叔休息。
這才多久的時間啊,褚叔叔就變成這樣了。
她好後悔。
後悔沒有聽懂小月的話。
後悔沒有早一點拉著褚霄去見褚叔叔。
褚霄在見到褚錦懷背影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褚錦懷病得這麼嚴重。
難怪衛姨、盛煬夫婦會希望他去見褚錦懷。
看著竭力壓制哭聲的花蘭,他一把將人撈進懷裡,大手抱著她的頭。
花蘭哭,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第一次,他意識到,他對褚錦懷確實過分了些。
心若有重鎚落下一般,疼得他發矇。
他抱著花蘭,兩人默默站在褚錦懷的身後。
許是藥物的作用,褚錦懷一直沒有醒來。
等花蘭整理好情緒,褚霄才走到褚錦懷的面前蹲下。
如果說,看到褚錦懷的背影讓人心疼。
那麼,褚錦懷的正面是嚇人的,是震撼人心的。
尖尖的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任何血色。
凹陷的眼眶下一片青黑,唇周發黑,喉結周圍的皮膚被白色的紗布遮擋。
隱隱約約能聞到他身上很濃的藥味和腐敗味。
褚霄看著陷入輪椅裡的人,很難想象他曾是一米七五的男子。
瘦得隻有皮包骨的褚錦懷坐在輪椅裡,手邊放了紙、手帕等物品,都還留有許多的空間。
毛毯下擺露出來的褲腿,也感覺空蕩蕩的。
可見,癌細胞對褚錦懷的身體造成了多大的損傷。
褚霄的手伸了過去,觸手的涼意讓他心驚。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褚錦懷已經死了。
他眼底上閃過一絲慌亂,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褚錦懷兇口。
兇廓有起伏,褚錦懷還有呼吸。
褚霄提起來的心,又慢慢回落。
也是褚錦懷在藥物的作用下睡著了,褚霄此刻才有機會握著褚錦懷的手,好好看看這個給他生命的男人。
花蘭將褚霄的一切舉動看在眼裡。
還好她堅持要來。
還好褚霄跟著過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褚錦懷幽幽睜開眼睛。
入眼之人,卻是他心懷愧疚的兒子。
褚錦懷不禁笑了,露出一口枯槁無光的牙齒,腐敗的味道愈加濃烈。
蹲在他面前的人,卻沒有露出一點厭惡之色。
褚錦懷更加堅信,他是在夢裡。
「上天對我不薄,臨走之際,還送我一個如此大的驚喜,讓我在夢裡,見到我的霄兒。」
「霄兒,爸爸知道你恨爸爸。能讓爸爸在夢裡見你一面,牽一牽你的手,爸爸圓滿了。」
「生出來才五十厘米的小嬰兒,現如今都是闆闆正正,一米八的高個子了。」
「爸爸沒有給你留遺言,是知道你煩我,不喜歡我,多半也不會看。這樣也好,爸爸省些寫字的力氣。」
「有了結紮證明,還有當初醫生的簽名,醫院的蓋章,資料都找得到,能最後和你一起,守住我們褚家的產業,也算是並肩作戰,你媽媽就不會怪我們兩個不好好相處了。」
褚錦懷說一句,停一會兒,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
在他提到媽媽的時候,褚霄眼眶一紅,淚水便流了出來。
「哈哈~」褚錦懷輕輕笑出聲,「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霄兒居然會當著他的面哭,還這麼有耐心地聽完他說的所有的話。
這根本不是他的霄兒能做到的事情。
不是夢,又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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