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回鄉祭祖,鳳瑾元這一枝雖然沒有被清出族譜,但老族長也說過,最好大家老死不相往來,就連鳳栖山頂鳳瑾元祖父的墳,隻要他們想遷,都随時可以遷。
鳳瑾元本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回去了,更不會跟老家的人有任何往來,沒想到今日對方竟主動找上門來。
他悶哼一聲,開口道:“當初把話說得那麽滿,趕我們離開時可沒留半點情面,今日受了災就好意思找上門?
”
老太太也不太樂意,當初在鳳桐縣被族長訓斥,讓她這張老臉簡直沒處放。
沒想到啊,風水流輪轉,今日老鳳家終于求到她頭上了。
“來的都是什麽人?
”老太太問何忠,“可是老族長親自來了?
”
何忠搖頭,“老族長沒來,來的是二叔公和三叔公,還帶着幾個孩子,一行十多個人呢!
”何忠面上有些犯難,“老太太,十多個人啊!
”
老太太一時沒反應過來,“十多個人怎麽了?
”
程君曼在旁提醒:“既然是遭了災,那就是來投奔咱們的,勢必要住下,這要擱平時也就罷了,府裏怎麽也不差十幾個人住的。
但現在我們就要搬家了,那邊的宅子據說很小。
”
老太太一拍額頭,“這可怎麽辦?
”
程君美說:“不能讓人家在門口等,咱們還是出去看看吧。
”
老家來人,老太太自然要親自出去迎接,老太太一去,所有人就都得跟着。
除了大肚子的韓氏被留下以外,鳳府其餘人都呼呼拉拉地往外走,就連已經被放出來的安氏都跟着出去。
下人們撐起無數把大傘給主子們遮雨,可雨下得太大,又怎是大傘就能遮得住的,有幾把傘甚至還沒等繞過牡丹院兒的影壁牆就已經被風吹散了。
一衆人好不容易走至門房,就看到外頭大人孩子的站着十幾個人,有個孩子還在大哭。
鳳瑾元快走了兩步,到跟前與兩位老者打招呼:“二叔公,三叔公。
”
那兩名老者看上去近六十的年紀,被雨淋得一身狼狽,脊背也有些彎,一路逃難過來,鞋子都磨破了。
一見了鳳瑾元,更老一些的那個就趕緊道:“總算是見到你們了,這一路過來死了不少人,再到不了京城,隻怕我這把老骨頭也要交待了去。
”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一臉冷漠地問道:“你們怎的這般狼狽?
”
那人嘆了口氣,回話說:“不瞞嫂子,鳳梧縣的暴雨一連下了一個月,終于引了山洪。
祖宅被沖毀了,咱們拼了命往外逃,可還是死了不少人。
”
鳳瑾元問他:“老族長呢?
”
一聽問起族長,這十幾個人的神情都落寞下去,就連那個哭鬧的孩子都停止了哭聲。
三叔公把話接了過來:“老族長告訴我們往京裏逃,來投奔你們,他自己上了鳳栖山,說是……說是要跟祖先們死在一起。
”他一邊說一邊蹲下來,将懷裏一直接着的包袱打了下,放到地上。
人們一看,那包袱裏包着的竟是一堆牌位。
三叔公繼續道:“這是祖先們的牌位,族長說了,你們這一枝在京中立足也不容易,咱們雖是逃難,但也不能給家裏添麻煩,所以我們的意思是,家裏如果方便收留的話,咱們就住下,如果不方便,咱們就在尋別的去處。
但是這些牌位希望能留在這邊,好歹你們有祠堂,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祖先。
”
老太太一聽這話,臉上就又有些挂不住了,人家大老遠逃難來的,怎麽可以不收,這話要是傳出去,鳳家成什麽人了。
于是趕緊道:“方便!
怎麽可能不方便!
這麽大的一座府邸,住多少人住不下!
”
程君曼也點頭道:“外頭下這麽大的雨,能往哪裏走呢?
就留下吧,好歹等雨停了再說。
”
老太太和程君曼說了話,鳳瑾元也不好再說什麽,雖然心裏連聲哀嘆,可還是得把人都迎進府去。
孩子們一聽說可以留下,一個個開心得不行,跪到地上就給鳳瑾元磕頭。
這麽一磕,到是讓鳳瑾元更不好意思說不留了,于是一衆人等又回了牡丹院兒的堂廳,一時間,堂廳擠得滿滿的。
程君曼主動安排着:“現在府裏正好空着幾處院子,康頤茹嘉還有沉魚那邊都能住人,眼下的情況也來不及再多收拾了,直接就住吧。
”同時吩咐下人:“快去燒熱水給客人沐浴,再準備幹淨衣裳。
”說着看向二叔公:“外頭雨大,買布料請裁縫是不行了,隻能找些老爺的衣裳先給你們換上,兩位叔公不要嫌棄就好。
”
二叔公趕緊擺手:“不嫌棄不嫌棄,能留下來已經是造化了,還挑什麽新衣裳。
再說外頭這麽大的雨,最好大家都不要出門。
”
有個小孩子說:“我們來時在城外看到有人掉到泥溝裏怎麽都爬不出來,馬車都陷了。
”
老太太一聽就有些憂心,“鳳桐縣的洪災很嚴重?
”
二叔公點頭,“何止嚴重,整個鳳桐縣,已經全沒了。
”
鳳瑾元有些心驚,鳳桐縣不是太小的縣,洪災能把一個縣都給毀了,外頭到底成了什麽樣?
他到底是多年的丞相,說他不心系百姓不心懷天下那是不可能的,否則天武帝也不會留他在丞相位上坐了這麽多年。
如今一聽說災情如此嚴重,鳳瑾元就有些坐不住,可這官級已經被撸到了五品,再坐不住又能如何?
看着程君曼有條不紊地把老家來的人妥善安排,鳳瑾元忽然就心生恍惚,他在想,如果沒有沉魚這個事,家裏有這兩個皇後的親侄女做賢內助,自己還是丞相,也不用搬家,該有多好。
老家來了人,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難心,可以好好招待,對外還能博個好名聲。
他一臉悔意表現得明顯,老太太見了便奚落一句:“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什麽來着?
如果你把對沉魚的心思用來對阿珩,現在咱們鳳家要什麽有什麽,任何一個人出去都是八面威風。
”
可惜,鳳瑾元沒這個覺悟,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鳳羽珩造成的,于是提醒老太太:“如果沒有鳳羽珩從中作梗,沉魚也不會死!
”
老太太知道跟這個兒子是講不明白道理的,幹脆也不多做廢話,直接對他說:“你去把地契拿出來,雖然雨下得大,但我估摸着章公公還是會來的,到時候跟他做個交換,咱們趕緊到那邊去拾掇拾掇。
”
鳳瑾元最怕提地契,老太太一提這話他都不敢與之對視,隻轉過身來看着外頭的大雨,呢喃地道:“雨下成這樣,就算換了地契,咱們能搬嗎?
”
這說的是實話,老太太也嘆了一聲,隻道:“但願宮裏不要催得太急,好歹等雨勢小些吧。
”
此時的縣主府,一個戴着黃金面具穿着淺紫長衫的男子正站在鳳羽珩的閨房裏,對着那個坐在桌子上晃蕩着雙腿吃葡萄的丫頭大聲道:“女孩子要注意形象,人家都是小家碧玉大家閨秀,你瞅瞅你!
”
桌子上的人不幹了:“我怎麽了?
你不就照我這樣兒找的嗎?
打從咱倆認識那天我就能憑我這兩條小細胳膊把你從山縫裏給搬出來,你見哪個小家碧玉有這本事的?
小冥子,做人不要太挑剔!
”
面具臉趕緊跑過來帶着谄媚的聲音道:“不挑剔不挑剔,本王的意思是說,咱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不是?
吃葡萄怎麽能自己剝皮呢?
”
桌子上的人點點頭,“你要這麽說話,我就愛聽了。
那行,你給我剝吧!
”
“啥?
”某人抽了抽嘴角,“養那麽多丫鬟是幹啥的?
”
“什麽事都讓丫鬟做,那我要你是幹啥的?
”她伸出手去勾住對面人的脖子,“乖啦,你剝的甜。
”
就這一句,某人認命地坐到她旁邊,默默地剝起葡萄皮來。
忘川和黃泉進屋時,就看到倆主子全都在桌子上并排而坐,四條腿在那兒晃晃悠悠的,一個吃着葡萄,一個剝着葡萄皮兒,她家小姐還整了句:“玄天冥你要是能把葡萄籽兒也給我挖出來,那就更好了。
”
兩丫頭一臉黑線,心說這事兒也就鳳羽珩敢幹,這話也就鳳羽珩敢說,換了別人,看九皇子的鞭子抽上去不。
黃泉快走了兩步,到二人近前,開口道:“廚下已經在預備晚膳,殿下留下來一起用吧。
”
玄天冥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下這麽大的雨,本王肯定是要留下來吃飯的。
”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看窗外,半開的窗子透過來很大的雨聲,他又道:“如果雨勢不見小,晚上就也在這兒湊合一宿。
”
鳳羽珩斜眼瞪他:“咋這麽不拿自己當外人呢?
”
玄天冥往她身邊湊了湊:“本來就不是外人,咱倆一起睡也不是第一次了。
”說着問向兩個丫頭,“對吧?
”
忘川點頭,“對。
”
鳳羽珩白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外頭下了這麽大的雨,玄天冥冒險出來看她,吃完晚飯天都黑了,她怎麽忍心再把他趕回去。
見鳳羽珩沒什麽意見,忘川便換了話題,将鳳府那邊的事跟她說了一遍,還告訴她:“消息是程大夫人派人遞過來的。
”對于程氏姐妹,同生軒這邊還是有幾分尊重,畢竟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而且還是站在鳳羽珩這邊的人,忘川黃泉二人自地跟她們叫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
鳳羽珩問她:“鳳桐縣那邊的災情很嚴重?
”
玄天冥把話接了過來:“那頭地勢低,又是山城,洪水不可怕,可怕的是泥石流。
今年的雨欽天監都說不正常,怕是受災不小。
”
鳳羽珩猶自想了一會兒,随即唇角輕挑,“既然鳳瑾元已經從鄉長變成了三胖子,咱們就不能當頭再給一棒子,我琢磨着,要不扶扶貧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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